景沉璧知道他师尊会生气。
他打定主意要一倔到底。然而,他高估了自己,当他真站在既清酌面前,看着他静穆端方的师尊,无尽的委屈一下击中他的双眼,眼眶瞬时红了,泪花闪动。
和既明暄打过发泄了之后,他想了很多,醒悟来得幡然,清醒也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。他终于明白,他那样死缠烂打的小把戏博不到既清酌的倾心。
前一天他还翘首以待,傻乎乎地做着两情相悦的美梦,现而今,事实揭开一厢情愿的面纱,裸露出冷漠又残酷的真相,让他明白,他从来没有真正亲近过他师尊,什么偏宠,疼爱,让步,他像一个愚蠢至极的傻蛋,为这些打发小孩儿的小恩小赏沾沾自喜。
可实际上,他早已被排除在外,从未走进他师尊心里。
爱生忧妒,求而不得,是为苦。
既清酌不能理解景沉璧的悲戚和苦涩,他未尝情爱,不懂情爱,无论是既潇水义愤之下暴露的偏执占有,还是景沉璧精心谋策的示爱,对他来说都是困扰,是他为人之师失败的证明。但多年来对景沉璧的偏宠不是假的,见他红着眼眶倔强着不肯掉泪的模样,既清酌的诘问和缓。
“为什么对你大师兄动手?”他声如泉泠,“你该知道,同门之间禁止打斗。”
景沉璧的心被酸苦和嫉妒都泡得皱缩了,既清酌的话在他耳中就是质问,就是对既明暄的偏爱袒护,师尊果然更信任大师兄!
“师尊,你的身体好了吗?”景沉璧忍着泪,“你和大师兄一起待了那么长时间,我一直守在外面,他在为你疗伤吗?”
一时间,既清酌竟不知道哪个更难堪,是他引诱大徒弟在屋内交合,二徒弟在外守门,还是“疗伤”一说。
“原因。”既清酌不愿回答,“为什么和你大师兄动手。”
“我讨厌他!”景沉璧疾声控诉,“他是个骗子!叛徒!伪君子!”
“我也嫉妒他!为什么他可以进去?为什么师尊选择他?为什么把我拒之门外?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!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的不甘和怨愤不单单是针对既明暄,还有对既清酌的,景沉璧一股脑发泄了出来,说完,眼泪也不争气地掉了下来,声音哽咽,“明明喜欢师尊的是我,最担心你的也是我。”
少年人至心随性,委屈就哭,伤心就哭,眼泪像泄了闸的洪水,一打开就难以停下,很快湿了面庞,但这是第一次,他的眼泪没有唤起既清酌的心软,美人师尊抵着眉心,无动于衷,只觉得焦头烂额。
他是个不会向别人剖白内心的人,这使他感到“衣不蔽体”似的羞耻,遇事也不会告知他人以期求助,师尊之名在身,他的徒弟还在“他人”之外,更不会得到只言片语。如果不是既明暄凑巧发现,不是无渊那一晚将他提来,他也是要一瞒到底,不会让既明暄卷入其中,拥有被选择的机会。
这在既清酌看来是理所当然,天经地义的事,景沉璧的质问控告就显得莫名其妙,无理取闹,像是逼着他把如此难以启齿的耻辱宣之于口。
他以前就没有如此逆反闹腾。
情爱果真麻烦。
“我的事,为什么要告诉你。”既清酌的声音冷了下来,“告诉你又有何用。”
最轻飘飘的语气是最锋利尖锐的刀子,捅进景沉璧心窝子,血淋淋,他的脸色瞬时惨白难看,剧痛令他几乎喘不上气,嘴唇嗫嚅着,颤抖不已。
“那为什么大师兄可以?”他呢喃着,悲愤失控地拔高了声音,“为什么大师兄就能知道你的事!”
既清酌没有说话,他静穆安然端坐于上,就是最好的回答,景沉璧也意识到了,像被蓦地掐住喉咙没了声,眼泪啪嗒啪嗒地掉,“至少,至少让我知道怎么回事啊。”
既清酌静静开口:“沉璧,你以前不会这样。”
以前的景沉璧不会对不让他知道的事刨根问底,会在要他回避的时候很听话地去玩儿。
景沉璧知道自己怨的没有道理,以前既清酌有正事也都是和既明暄商议,他从来没有想过主动参与其中,没想过留下说他也要听,师尊和师兄拿他当小孩儿,他也把自己当小孩儿,心安理得享受着师尊和大师兄的保护,在他们的羽翼下天真烂漫,无忧无虑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却不曾察觉,他和既清酌本就悬殊的差距也越来越大,越来越大,直至拉开一条宛如天堑,难以逾越的鸿沟,在他幡然醒悟想站在既清酌身边时,他才发现自己追不上了,追不上他的师尊。
蠢的是他,错的是他,他是天下第一号的大蠢蛋!
无能为力还有懊悔的痛苦快压垮了景沉璧,他悲泣出声,模糊的泪光里,既清酌高坐明堂,遥如云端,中间横亘的短短几步路,是他拍马也追不上的遥不可及。
景沉璧不堪重负,跪下了地上,“师尊,我喜欢你,我喜欢你啊!”
既清酌一身雪衣不染纤尘,面颊如玉瓷,冷淡的眸中无动于衷,好似一尊明镜台上的玉雕像。
“我说过,收起你这心思,否则师徒缘分终尽于此——”
他说:“断绝师徒关系,逐出雾雨山。”
景沉璧弯腰,伏地痛哭。
求而不得是,是为苦。比求而不得更苦的,是连求的资格都没有。
被他自己舍弃了。
景沉璧没有被逐出雾雨山,他被禁足了,禁在自己的住处。既明暄在既清酌面前为他说情,既清酌却说不单是因为他与你动手,既明暄便知情识趣地不再言语,也没有追问还有什么原因。
与他谈话,轻松又简单,既清酌绷起的神经不自觉地放松。
他又问起既潇水,有没有既潇水的消息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他问的时候不抱期望能得到既潇水的消息,既潇水被带入魔族,只一条非常人所能渡的回岸道与修道界相通,既明暄再神通广大无所不能,手也伸不到魔族去,所以既明暄回答说没有也在他的意料之中。他只是想起了既潇水,想他和景沉璧这两个不肖之徒。
“明暄,我不要再收徒了。”他忽然道:“以后不要再开招徒大会,我当不好这个师尊。”
他的决定来得突然,但既明暄神色不改,“那慕名而来要拜您为师的呢?”
“不要。”
“千里迢迢来报答您的救命之恩的?”
“不要。”
既明暄笑了笑,“好,明暄知道了。”
寻常的谈话,轻描淡写间,雾雨山之主,世所敬仰的扶卿仙尊封山关门,再不收徒。
那是个最普通不过的机关偶,楔上灵石就能“活”过来,像人一样自如动作,杂耍,逗趣,用作解闷儿。但他这个太久远了,核心的阵法已失效,楔上灵石也不会动了,连漆身也斑驳失色。
但景沉璧仍舍不得扔。
是既清酌送他的。
第一次见到既清酌,是景沉璧十岁的时候,他濒死之际,双目恍恍,眼前突降一身素雅青衣的既清酌,他以为见到了仙人。
实际也是仙人——扶卿仙尊途经此地,被他爹娘请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