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3杖责
当晚,碧泉宫里寂静无声。道长作法驱鬼的事一出,所有人都不从碧泉宫门前过了,生怕被那逃窜的恶鬼抓住。
全真子站在院中念念有词,地上画有法阵,昀皇贵妃身着素衣平躺在里面,周身贴满符咒。他按照吩咐凝神静气,试图快速进入睡眠,可实际上在这种环境下如何睡得着,脑子里乱乱的,心中紧张不安。
他悄悄睁眼,望着那星空,璀璨的夜幕中央新月如钩。很久之后,当全真子的祷念渐渐空灵悠远时,思绪终于在满天星河中沉淀下来。
声音飘远,星月皆无。
他站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,面前慢慢幻化出狰狞的恶鬼。这一次,恶鬼并没有攻击他,只是木讷地站着,显得很茫然。他不再害怕,对那恶鬼伸出手,当他们互相接触之际,他听见自己嘴里发出另一个人的声音,至清至圣宛如万丈光芒从天而降,冲破黑暗直达心底。
也就是在那一刻,面前之人的容颜变了,那是个身着宫服眉目清秀的年轻人。
“你是谁?”他听见自己在问。
那人张嘴,却发不出声,黑洞似的嘴里什么都没有。
紧接着,那人容貌再度变幻,有一瞬间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模样。
“果真是你!”他大叫一声,直扑过去,然而下一刻却发现自己又回到现实,旁边是目光关切的章丹和晴蓝,不远处的全真子正在用桃木剑拨弄火堆。而他自己身上的符咒大多掉落,其上的红色符文不知何故已经变成黑色。
“道长!”他爬起来,跌跌撞撞跑过去,“我知道谁要害我了,他是……”
全真子忽然抬手止住,平静道:“我以生魂入您梦境召唤出恶鬼,五感不全,只能听音无法辨人。此鬼不出声,想来是驱使之人事先做了准备。您所看到的只在您心中,我无法知晓,更不能仅凭您所说去指认。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昀皇贵妃心凉半截,态度强硬:“指认一下对你无害,为何不肯?”
“您可指认,也可去找其对质,但我不行。”全真子道,“没有确凿证据,我无法指控任何人,何况巫蛊之术是重罪,万一因我的证词而使无辜之人蒙冤,那我后半生将寝食难安。”
“蒙冤又怎样,宁可错杀不可放过。”
“皇贵妃,到此为止吧。这种巫术害人害己,会影响寿数和命数的,就算您不追究,施术之人也同样会遭天谴厄运。”
“真的吗,你没骗我?”
“修道之人,从不诓骗。”
昀皇贵妃看着四周的火堆四散的符咒,转转眼睛,忽道:“道长法力高深,也一定知道些别的法术,不如教我几招。”
“您想学什么?”
“比如怎样才能和皇上天长地久。”
全真子笑了:“您贵为后宫之首,已是高位中的高位,这种事定是得心应手,还需求助方术?”
“你就说有没有吧。”
“没有。”全真子道,“人心易变,圣心难测。”
昀皇贵妃道:“那有没有可以……”他想了半天措辞,没再说下去,转而又问,“听闻你已见过毓臻宫昼妃,你看他这人怎么样?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“碧泉为水,毓臻为火,水火不容乃是常态。然水火相融便是乾坤合一……”
“行了,打住吧。”昀皇贵妃有些头疼,全真子这番话说得神神叨叨,他根本听不懂,也不想听懂。
他给全真子赏银,后者面无表情收下,再不提修道之人如何如何。“道长于宫中下榻何处?”他问。
“虹霞馆。”
昀皇贵妃也是这般猜测的,虹霞馆位于外宫城,是专为留宿宫中的外人预备的宾馆。“再多住些日子吧,万一驱鬼没驱干净,也好及时补救。”他说。
全真子并无不可,应下之后,被请到临近碧泉宫的一座名为三音阁的二层小楼里休息,打算等到清晨开了内宫城门,直接回到虹霞馆去。
***
由于白茸对全真子有好感,特意在第二日送全真子出内宫城,并直言晚上睡了安稳觉。
全真子离去前又为白茸占卜一卦,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气声说了几句,然后离去。
从内宫城门往回走时,白茸一脸凝重,步子不似去时轻快,还不时到处张望显得十分紧张,玄青好奇:“全真子都跟您说什么了,您从刚才开始就心神不宁。”
“他说我近期会有血光之灾,但又不说具体是什么,只叫我提防。”
“这要怎么提防,也不说个准话。”玄青抱怨完,安慰道,“您也别尽信,这些道士的话都是真假参半,否则怎么赚人钱财呢。”
“可大家都说圣龙观的预言很灵验。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“不过就是云华开国时灵验那一回,而且要奴才说啊,那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,巧了。”
正说着,从花园小道上转来昙贵妃,手里拿着个不知名的黄色花枝,不停摆弄。
白茸不想理会,装看不见,但昙贵妃哪会轻易放过,叫住他说道:“听闻你曾公开指责映嫔没规矩,我还以为你的规矩有多好呢,结果也是个无礼之人。”
“贵妃金安。”白茸屈膝,说完就想走。
“站住,我还没让你退下呢。”昙贵妃用花枝去戳白茸胸口,娇嫩的花瓣被蹭掉不少,“听说你险些被人毒害?”
“这不是明知故问嘛,这事儿你不最清楚。”白茸拨开那倒霉的花枝,将衣衫上的花瓣弹掉。
“我怎么会清楚?”昙贵妃一愣。
白茸惊道:“你还非要我说出来吗,毒害我的药粉就是司苑司除虫用的,而你恰巧向司苑司要过这种药粉,明眼人都能看出有什么关联。要不是皇上说证据不足,你现在早就在冷宫里蹲着了。”说到后来,态度生硬,每个字都是咬牙说出。
昙贵妃忽而笑了,扔掉花枝,用充满怨毒和遗憾混杂而成的奇异声线说:“如果是我干的,我会把药粉换成砒霜。”
白茸惊讶于他的大胆和露骨。
“这件事你也不用查了,我会查下去。”昙贵妃说。
“你?贼喊捉贼吗?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昙贵妃正色道:“你还没看明白吗,害你的人不想毒死你,只是在利用这件事嫁祸于我,你并不是目标,我才是。”说罢,也不管白茸作何反应,带着身后一众侍从扬长而去。
白茸站在原地,思忖昙贵妃的话到底是真是假,对玄青道:“他的话你怎么看?”
“奴才觉得也许有些道理,昙贵妃大庭广众之下拿到药粉,如若再下毒,岂不是太明目张胆?”
“除了他谁还会对我下手呢,皇贵妃倒是有可能,但他病着而且目前也没有害我的理由。”
“也许……”玄青望着小径尽头正和雪常在说话的映嫔,“会不会是他?”
“可他是从什么地方拿到药粉的呢,司苑司只说昙贵妃索要过。”
玄青道:“司苑司的话也不能尽信,说不定其中还有隐情。”
“先不管了,咱们走吧,昙贵妃既然要查就让他查去,他手段颇多,没准儿真能查到什么。”白茸走向小径尽头,通过映嫔及雪常在身边时露出礼貌的微笑。
雪常在屈膝行礼同时也报之微笑,而边上的映嫔却没动,就这么冷着一张脸直直地站着。等白茸走远,他才对雪常在道:“也就你恪守规矩,像他那样的人根本不配走在这花园中。”
“别这样,让人听见又该生事端。”
“怕什么,宫里的事端还少吗,要我说有一半都是他引起的。”映嫔美丽的双眼里折射出恨意。就在昨天晚上,夕岚去御膳房拿乳酪果盒,那是他提前预定好了的,谁知夕岚空着手回来,报称当日剩下的六个乳酪果盒全被毓臻宫要走。那乳酪果盒极难做,要十斤牛乳才能熬制一小碗乳酪,熬好后再加入面粉和蛋液揉制烘烤成鸡蛋大小的笼屉状,放入松仁、核桃、南瓜籽、花生和芝麻等各式干果,用蜂蜜浇满成一体,最后再放到新鲜茶叶和当季鲜花上自然晾干,前后用时七天。一次最多做十多个。做成后,茶香花香与乳香混合,酥软可口甜而不腻,是绝佳的美味。
原本,毓臻宫要走本该属于他的点心小吃,他就极其不满,后来在雪常在劝说开导下才不再计较,谁知晚上又传来消息,说那果盒不仅是昼妃享用,竟还用作赏赐给了四五个宫人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一听这话,当时就气得跳脚。他吃不着的东西几个贱奴却能吃到,真是岂有此理。这简直就是当所有人的面扇他巴掌让他没脸,他这辈子还没被这样欺辱过。
他一晚上都没睡好,早早醒来后拉着雪常在去花园里散心,谁知居然会碰上昼妃。
晦气!可恨!
要不是顾忌昼妃所受的荣宠,他真想冲过去用钗子戳瞎眼睛,再在脸蛋上划几个大血口子,好给那平淡无奇的脸添点颜色。
他和雪常在继续散步,可无论如何再静不下心来,最后道:“天气热了,咱们回去吧。”
“你先回吧,我还想再走走。”
他感到些许不满,以前雪常在对他可是言听计从。不过,这种情绪并没有表露出来,他什么都没说,直接走了。
路过碧泉宫时,他特意看了眼里面,那些做法事的东西已经清走,几个宫人正在低声谈笑,笼罩在宫闱之上的阴霾散去,好像前几日缠人的恶鬼从没出现过。
他有些遗憾地想,昀皇贵妃为什么没有像晔贵妃那样病死呢。
步辇继续往皎月宫方向行进,他听见后面有人说话,声音在哪儿听过似的。回头一看,原来是玄青。
“我们主子让我来问问皇贵妃感觉如何了?”
章丹道:“已经好多了,可算睡了个安稳觉。你进来说。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“不用了,我这就回禀去。”
一对儿贱奴!映嫔在心中啐口吐沫,看着玄青远去的背影又记起没吃成乳酪果盒的事。其实他也知道,这件事没那么大关系,可不知为什么,就是咽不下这口气。这已经不是吃不吃东西的问题,而是关乎颜面。
他的颜面扫地了。
身旁的夕岚问是不是回宫?
他否定了,指挥宫人跟着玄青走,并抄近道提前拦在玄青前面。“我当是谁健步如飞,原来是毓臻宫的。”他坐在步辇上,居高临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