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6中秋月夜
在距离帝宫三百里之外的甘州府行馆,备受关注的瑶帝正蒙着眼睛,微弓着身子,伸出双手,在房间里摸来摸去。
手碰到个冰凉凉圆滚滚的东西,他抱怀里蹭蹭,觉出是个大肚花瓶,撇下它继续摸索。“美人……躲哪儿去了,快让朕抱抱,有好东西送你。”从怀里摸出个金铃铛,一边摇一边笑。
叮铃铃的声音清脆悦耳,夹杂几道轻笑。
他猛然转过身,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扑过去,然而却扑了空。“真是淘气。”垂下的幔帐搭在头上,他掀起时仿佛碰到个软软的东西,顿时开怀大笑起来,可再仔细一摸,原来只是搭在架子上的衣服。“美人儿快出来吧,朕等不及了。”他笑嘻嘻地,在屋中乱转,步伐比刚才快得多,好像真的急不可耐了。
这时,身后传来脚步声。
他直接回身一抱,拉下眼罩就要亲上去,可在看到那张冷艳的脸时,那股随时都能把人烧焦的欲火马上熄灭了一半。
来人是昀皇贵妃。
再看身后,新收的两位美人正分别站于屏风两侧,如左右护法一样,注视着他们,眼中透着紧张不安。
瑶帝轻咳一声掩饰尴尬,又呵呵笑了两声,说道:“爱妃不是身体不舒服吗,怎么不躺着休息?”
昀皇贵妃眼睛往那两人身上一扫,心道,真是一对儿狐狸精,都长了一副狐媚样,就差长出尾巴了。“陛下,今日中秋,难道不该跟群臣赏月吗?”
瑶帝不这样想,跟大臣们赏月有什么意思,不如跟如花美眷玩闹来得愉快。昀皇贵妃很清楚他的想法,但说出来却是另一番话。“你们两个好没规矩,都什么时候了,还把持着皇上不放,是想让皇上担恶名吗?”
“诶?”瑶帝道,“哪有这么严重,别把朕的小可爱们吓坏了。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昀皇贵妃恶心得想吐,越加愤慨,说道:“甘州太守率其僚属正在前堂等候,您见还是不见?”
“有这等事?”瑶帝道,“为何没人禀报?”
角落里的银朱苦着脸道:“奴才来说过,可您似乎听完就忘了……”
瑶帝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,不再说别的,回头朝美人们抛了个媚眼,整理好衣衫,带着银朱走了。
昀皇贵妃没有要走的意思,反而将门关上,对另两人道:“这刚几天啊,就如胶似漆了?”
两人中,体态更为高挑纤细的沈氏一改之前的卑顺,直视前方,说道:“这并非是我们本意,是皇上要如此,我们不敢推辞。”
昀皇贵妃冷笑:“你就是那个裁缝沈佑吧,不好好做衣服,只知攀龙附凤。甘州太守打得好算盘啊,明着不敢送,却来这招。”
“皇贵妃既已知道,就更该明白我们也是身不由己。”说话的是另一人,王念盈。他和沈氏年纪相当,都是十八岁,生得一双凤眼,风情万种。
“哦?是吗?王公子家的棺材铺摊上官司,太守徇私将事情摆平,你这样说岂不枉费他的一番好意?”接着,昀皇贵妃又对沈佑道,“你父亲欠了一屁股债被人打得半死,太守心善替他还钱,你要是也说身不由己,那就太不知感恩了吧。”
沈、王二人身子一僵,没想到自己的身世这么快就被查的一清二楚。他们互相对视,心虚得厉害。
昀皇贵妃走到他们跟前,动了动沈佑身上的织锦外衣,接着又上下看了一遍像花一样的王念盈,说道:“以后别打扮得花里胡哨的,看着俗气。此后只许穿灰色,不准穿别的颜色。”又对身后道,“怎么这么亮啊,晃眼睛。”章丹笑嘻嘻上前,说道:“奴才这就把亮光掐了。”伸手一左一右拔了沈、王二人的金簪。
两人完全没有防备,直到头发披散下来,才惊讶地叫出声。
昀皇贵妃本想折辱他们一番也就罢了,但见他们披头散发的样子,心情越加不好,涌起嫉恨来。面前两人的头发稠密亮泽,直直垂到腰臀,跟黑缎子似的。而他的头发生来便又细又软,少得可怜,每次梳高髻时得往里填上髢发方能显出饱满丰盈之感。昙贵妃曾嘲笑他明明是秃尾巴鹌鹑却非要冒充孔雀,为此,他们还吵过一架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越想越气,越想越觉得不公平,挑起沈佑落在前面的几根发丝,狠狠一拽。
沈佑疼得大叫,捂着头皮嘶嘶吸凉气,眼见四五根头发飘落在地上。
昀皇贵妃对章丹说:“我喜欢他们的头发,剪下来给我做成髢发。”
沈、王二人惊恐万分,慌忙跪下求饶。王念盈道:“求皇贵妃开恩,我们今后一定克己守则,绝不生事端,求您饶过我们吧。”
沈佑也道:“我等贱民的头发怎配得上您高贵的身份,还请您高抬贵手,留我们一条生路。”
昀皇贵妃道:“你也知道是贱民啊,那怎么这几天一直缠着皇上呢?实话告诉你,我这已经是给你们留生路了,今儿个只要你们的头发,不要脑袋,下次要是让我再看见你们和皇上嬉戏,那就不剪头发,只剪脖子。”说罢,转身走人,任凭身后如何哀求都无动于衷。
此时,章丹已唤来三五个宫人进屋,吩咐道:“也别剪秃了,留下一点,遮遮羞。”
宫人们粗暴地将两位美人按在地上,咔咔几剪子下去,靓丽的黑发就这样剪没了。
旋即,章丹领着宫人们走了,都没看他们一眼,一出门就吩咐道:“快些扔了去。”
宫人道:“可皇贵妃说要做髢发。”
章丹道:“你这蠢材也不动脑子想想,这种贱民的头发也配戴在皇贵妃头上吗?还不赶快处理掉,免得沾上虱子。”
屋内,沈、王二人听到谈话,再摸摸刚到肩膀的短发,心如刀绞。王念盈按捺不住羞愤,哭道:“皇上要跟咱们玩,咱们能抗旨吗,他自己留不住皇上,就拿咱们出气,算什么本事。”
“别说了,快别说了。”沈佑被刚才那句剪掉脖子的威胁吓坏了,捂住王念盈的嘴,急道,“皇贵妃能知道咱们的来历,想必到处皆有眼线,还是少说几句吧,好歹现在还有条命。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王念盈看着地上残留的发丝,说道:“你我这样子可怎么见人啊。”
沈佑道:“不见人最好,免得又让皇贵妃撞见丢了命。”
说罢,两人抱头痛哭,呜呜咽咽,声音哀戚。
瑶帝会见完甘州太守后,回到房间,见到两人的模样顿时惊叫起来:“怎么成这样了?谁干的?”
两人边哭边把刚才之事说了,本以为皇上会为他们做主,岂料瑶帝只是口头上安慰了他们几句,承诺会送给他们两顶假髻,然后便打发他们离开。
待美人们哭哭啼啼离去后,瑶帝揉揉眉心,来到昀皇贵妃房间。
此时,昀皇贵妃已经卸了妆容,只穿内衫,坐在椅子上喝安神汤。自从梦魇之事过后,他每晚睡前都要喝,这是全真子推荐的方子,据说可以调养精神,安神补脑,对此他深信不疑。
面对瑶帝的质问,他不慌不忙道:“不过断了几根头发,陛下便心疼了,而我肝肠寸断的时候,也不见陛下怜惜过,唉!”
瑶帝知道他准是吃醋了,将人揽在怀里:“瞧瞧你说的什么话,朕最怜惜你,什么时候不管不顾过呢。”
“这几天不就是吗,自从收了那沈裁缝和王公子,您还记得我吗?我就像透明人,在您眼皮子底下打转您都不正眼瞧。”
“净瞎说。朕是怕把你折腾坏了,让你歇歇。”
“陛下的好意我心领了,但我不需要休息!”昀皇贵妃抓住瑶帝的衣服,仰起头:“您一定是嫌弃我了,我现在老了,没有年轻人娇嫩柔软了,您把我带出来只是为安抚我叔父。”
瑶帝抚摸他的长发,柔和道:“你为何总把朕想的这么绝情,朕心里一直有你,你不要胡思乱想。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“可我不能不乱想啊,那两个狐媚子一样的人自打来到这行馆便跟陛下夜夜笙歌,我这心里要疼死了,您不知道我有多害怕。”
“害怕什么?”
“害怕陛下有了新人忘旧人,害怕我们的情意就此断了。
“怎么会?”
“要是哪一天,我叔父老得没法带兵打仗,您还会像现在这样爱我吗?”昀皇贵妃情绪有些激动,眼中泛着泪花,水汪汪的。
瑶帝注意到那素颜之上,在烛光映照得最为明亮的地方,皮肤已不再细腻,淡淡的浅痕开始侵蚀往日的光鲜亮丽。虽然这些淡痕还远称不上皱纹,但他知道,再过上几年,纵横的纹理终将布满这张脸。他忽然理解昀皇贵妃的焦虑了,因为就在前几天,银朱给他梳头发时发现了一根白发,那是他生平第一根白发,虽然很短,但通体银白,显示出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第一道印记。
他们都在无可避免地变老。
他发觉自己的精力不如以前了,二十岁时他能连着一个月玩通宵,可现在,就算吃着上佳补品也只能晚睡一会儿。也正因如此,他才频繁召见沈佑和王念盈,那两个人身上蓬勃的朝气让他觉得自己还年轻,借由他们的活力来焕发自己的生命力。
而年轻的身体总归是比年纪大的要好上许多,这点毋庸置疑。然而,他也并不嫌弃昀皇贵妃,对于熟悉的人,那些情爱中还包含了一份珍惜。
他弯下腰,舌头舔过泪珠,进而攻城略地,和怀中的人长吻。分开时,他说道:“都在一起十多年了,还要怀疑朕吗?朕喜欢你,和镇国公有什么关系?”
昀皇贵妃把这句话看做是承诺和保证,破涕为笑:“陛下要记得这句话,可不许忘了,等我七老八十的时候也不能嫌弃我。”
“绝不忘,也永远不嫌弃。”瑶帝拥着爱妃来到床上,以实际行动来让美人放心。这一次,他做得极卖力,而昀皇贵妃配合得也十分默契,一时间被翻红浪,颠鸾倒凤。
完事后,他搂住昀皇贵妃,手指勾挠腰上软肉,随意道:“你呀,都是皇贵妃了,还搞恶作剧吓唬人。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怀中人一撇嘴:“我就是看他们不顺眼。”
“那也不能把人家头发剪了呀,况且要剪也得剪得平整些,你看看现在,跟拔了毛的鸡一样。”
昀皇贵妃忍不住笑出声,不以为然道:“要真天生丽质,就是庙里的和尚,没毛的秃子,也是漂亮的。要是少了头发就变丑了,可见也不是真的好容颜。”
“唉,罢了,剪了也就剪了,反正也能长回来,但你就别再难为人家了,他们才十七八岁,什么都不懂呢。”
“他们就是甘州太守送来的。”
“朕当然知道。那官道上早就被开出道来,他们怎么会出现,要不是有人放进来,他们早被当刺客抓起来了。”
“甘州太守是云梦一党的人,为方氏代言,他这么做,说不定就是太皇太后授意。”
“是不是他授意先且不管,这番美意朕得收下。否则,怎么能让人家安心做事呢,朕要是推脱,人家就会瞎揣测,以为朕对其不满意。”
昀皇贵妃对这解释嗤之以鼻,心想,都是借口,看见美人,色令智昏。不过他向来知道分寸,瑶帝既然说起这个事,就代表其心中是介意的,别看现在心平气和,那是留了面子。如果还去找茬儿,那么下一次谈话的氛围就不会这么和谐了。他换了个姿势窝在瑶帝怀里,可没一会儿就被推开。
瑶帝坐起来。就在刚刚,他搂着昀皇贵妃,脑子里想的却是白茸。他的阿茸此刻正在干什么,会不会对月独酌,相思无量。这种心念一起,就再也不想逗留下去,可这时候走,昀皇贵妃肯定不高兴,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事。发现对方眼中的疑惑,他笑道:“难得中秋,这么早躺下干嘛,咱们去赏月。”说完,吩咐摆酒,先下床去了。
***
一轮明月之下,遥远的帝宫之内,白茸正如瑶帝所想那样对月而望,只是并非独酌,而是呼朋唤友对酒当歌,微醺的脸蛋儿红润娇艳。
宴席是摆在毓臻宫院中的。一张圆桌,五人围坐。桌上摆满珍馐美味,瓜果佳肴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白茸坐在正南的位置,左手边是昕贵人,右手依次环坐秦常在、柳答应和赵答应。
他们已经吃上一阵,盘子换了三四碟,酒水轮番温了三样,而桌上依旧还有很多美味没有动过。白茸撕下一只鸡腿,直接啃咬起来,边吃边道:“味道不错,就是有点柴,咬不动。”
秦常在尝了一口,也道:“确实老了。要说烧整鸡,还得是西市上的美顺斋做得最嫩。”
“那是什么地方?”
“是前两年新开的酒楼,听说祖上在东南一带,后来北迁,他家风味独特,烤出的东西又嫩又多汁。”
“要真这么好,就宣他入宫,给咱们做上一次。”白茸回头对玄青道,“你记下,抽时间去尚食局,跟杨尚食说一下,让他安排。”
昕贵人道:“昼妃执掌内宫,我们也能沾些光了。”
“只是暂时的,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?”
“贵妃虽病愈,但皇上没说他接管,所以您依然领导内宫一切。”
“皇上没说,贵妃也没提,但有人就是见不得我好,非要搅一搅。”白茸啃完鸡腿,用帕子抹了嘴,又喝下一口酒,对其余人道,“吃也吃了,喝也喝了,月亮也赏过了,该说些正经事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