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有人都看着他,院里鸦雀无声。
“昨日,谢谢各位相助,若没有你们,我早被打死了。”白茸说罢,端起酒杯,“我敬大家三杯。”
昕贵人怕他喝醉,劝他少饮,可他摆摆手,自嘲道:“酒壮怂人胆,我还是多喝些吧。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三杯酒饮下,他全身发烫,从胃里反上来的热辣窜到心里,勾得他想吐。他强压下酒气,脱了外衫,随便丢在地上,说道:“太皇太后不是傻子,他做局害我,同样也知道你们做局救我。你们做得太好了,天衣无缝,他找不到漏处,只得作罢。可这样一来,你们也就上了他的黑名单,以后该怎么办呢?”
大家依旧沉默,彼此试探的眼神里皆有藏不住的惊恐。
赵答应圆圆的眼睛里充满紧张不安,几乎滴出泪来。他年纪最小,人机灵却没有大主意。在昨日之前,太皇太后只是传说中的人物,从没见到过,可经过昨日短短的几句对话,那慑人的威仪就深深烙刻在脑海中。弹指间,人命灰飞烟灭——不再是书上一句夸张的表述,而是实实在在的恐怖。他先是瞅瞅柳答应,又悄悄观察秦常在,他们是他在宫中仅有的朋友。而那两人脸上正显露出和他一样的迷茫,目光呆直,浑浑噩噩。
昕贵人已经明白白茸接下来要说什么了,说道:“咱们都是挚友了,自然福祸同担。至于以后,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,总有办法闯过去。”
秦常在在来之前就已经猜到此次宴请的目的,现在听白茸这样问,心中那模糊轮廓又清晰几分,鼓起勇气道:“我们本就身份低微,在宫中无依无靠,别说今后的打算,就是明日之事也难预料。我们就是这座帝宫里的草芥,哪日说踩死便踩死了。要想活着唯有依靠良木,为自己挣得一席庇护。”说罢,望着柳、赵二人,“你们觉得呢?”
柳、赵二位答应互相对视,不知该说什么。他们昨天之所以去庄逸宫完全是秦常在游说的结果,从未想过后来如何。
秦常在对他们道:“经过昨天一事,咱们算是在太皇太后那里记了名,他只要动动手指,咱们就再难有出头之日。”
柳答应当然知道这些,但他更担心与昼妃结党,会被思明宫的昙贵妃视为潜在敌人,昙贵妃可不是好相与的。
白茸看出他的顾虑,说道:“秦常在刚才所说一点不假,莫说你们如草芥,我不也一样,稍不留神就被人用刀割了去。”说着叹口气,随即话锋一转,“但草芥也有草芥的好处,不像花房里娇贵的花儿,水多了涝死,水少了旱死,晒多太阳发蔫,不见太阳又生虫,可难养活了。而草呢,连火都烧不死,还怕什么。花开败之后便失去颜色,只留草叶,照这么来看,反而是不起眼的小草活的更久啊。”
秦常在道:“况且若草多起来,就能分走花朵的养料,逼死那徒有其表的花。”他对柳、赵二人道,“如今咱们已没有退路,太皇太后随时都可编排个理由将咱们送入冷宫,到时候咱们连草芥都不如了。”
柳答应道:“这也是我们后怕的事,昨晚上一夜都没睡踏实。”
昼妃道:“尚紫苑偏僻,你们住在那里,若太皇太后想干点什么,旁人决计发现不了。不如你们搬出去,住在正经宫室中,万一有异动,也好叫旁人知道。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柳、赵二人还未说话,白茸就跟玄青道:“明日你传话舒尚仪和章尚宫,让他们收拾出皎月宫,再多拨几人过去伺候,两位答应就同住正殿吧。”说完又对他们二人道,“皎月宫有东西暖阁,你们正好分住。住在偏殿的雪常在人很好,性子和善,有什么事可以请他帮忙,比你们在尚紫苑要方便得多。”
秦常在用脚踢了一下旁边的人,柳、赵二人如梦初醒,立即道谢。虽然皎月宫已经传出凶名,可他们心里清楚,以微末的名分住上大殿那是天大的幸运,才不会纠结皎月宫死过谁。
白茸把他们的道谢看做是结盟的开端,笑着说:“不用谢,以后我会找机会和皇上说,升一升大家的位分,总不能一直原地踏步呀。”
赵答应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,第一次发现,那些在他看来遥不可及的东西在别人那里却是唾手可得,不值一提。
话说到这份上,已不容他们有别的想法。柳答应双手举杯,朝白茸致意:“今后就仰仗昼妃了,若有差遣,万死不辞。”随后,仰头饮尽。
赵答应一看就剩自己未表态,马上也学着柳答应的样子,说了同样的话。
白茸看着他们几人,说道:“从今以后,你们的事便是我的事,咱们有福同享,有难同当。”他与四人一起碰杯痛饮至酉时,秦常在不胜酒力先告退回去歇息,柳、赵两位答应也回去了。昕贵人和白茸说了会儿话,见他真有几分醉意便也起身告辞。
“等一下。”白茸迷离的双眼忽然明亮起来,按住昕贵人的膝头,“我知道你对晔贵妃的死有很多疑问,我把他以前的近侍晴蓝叫来了,有什么话尽可以问他。”
昕贵人有些意外,但更多的是感激。
很快,晴蓝就被带到。
昕贵人问:“晔贵妃吃了多长时间的脂莺丸?”
晴蓝道:“大概半年。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“每天一丸?”
“正是。”
“半年时间有些长了,晔贵妃是否感觉到不适?”
晴蓝一想到旧主所犯的瘾症和最后弥留时的呓语,鼻子发酸差点哭出来:“一开始都好好的,可后来他就虚得厉害,总是心慌气短,要么没精神要么十分亢奋,难受的时候只有吃上脂莺丸才能止住。”
“听说他还吐血了?”昕贵人问。
“到后来脂莺丸没有了,他再也吃不上,没过几天就开始吐血,然后人就没了。”晴蓝再也忍不住,小声哭起来。
“怎么会这样,从未听说脂莺丸会致死的。”
白茸对晴蓝道:“晔贵妃落水之后一直有咳疾,到底是咳出血的还是吃脂莺丸出血的,你要想清楚了再回话,别搞错了。”
晴蓝道:“晔贵妃的咳疾在服用了脂莺丸的第二个月就好多了,以后也没再见他犯过,他咳血就是因为吃了脂莺丸。”
“为什么这么肯定?”
“因为服用脂莺丸期间是需要禁欲的,而晔贵妃却……”晴蓝说不下去了,仿佛多说一个字,晔贵妃就会从脑海里蹦出来。过了一会儿,他继续道:“都是晴贵人害的,他给了药却不说禁忌,眼睁睁看着晔贵妃丧命,真是……真是……”他知道昕贵人和晴贵人的关系,不敢说不敬的言辞,只能含恨重重叹气,“他们无仇无怨,晴贵人为什么不告诉他呢,为什么要害他?他能去澋山行宫,还是晔贵妃提议,皇贵妃运作的结果。”
听到这些话,昕贵人眉头锁的更紧了,在一个坐姿下维持了很久,不时摇头。白茸探出半个身子,问道:“有什么不对吗?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昕贵人道:“这太不寻常了,难以置信。”接着又对晴蓝道,“我来告诉你晴贵人为什么没有告诉晔贵妃服药期间禁忌的原因吧。那是因为,他也不知道有这种事。”
白茸插口:“你怎么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没说?”
“因为脂莺丸本就没有服药禁忌,所谓禁欲更是无稽之谈。”
“啊?”晴蓝顿时止住哭,说道,“若无禁忌,那晔贵妃究竟是怎么了?”
昕贵人也说不上来,这些事已经超出他理解的范畴,成了谜团。“我很难说发生了什么,但有一点能肯定,脂莺丸作为调养圣品,吃多了的确会令人成瘾,以往服用时都是逐日递减停药。但就算是成瘾,也不会危及生命。而且这种药不仅没有禁欲之说,更是一种绝佳的滋补品,于情事大有好处,能固本培元,让人精神振奋。”
晴蓝喃喃道:“确实振奋,可振奋过后就虚得厉害。”
“禁欲的说法是谁提出来的?”
“昙贵妃。”
昕贵人想了想,吩咐翠涛回深鸣宫一趟,把脂莺丸拿来。
白茸打发晴蓝到远处等候,问道:“你也带了?”
“幽逻的传统,但凡有些家底的出门在外时都会备着。”
“听你今天上午的意思是,它还能治消渴症?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“有人拿它治过,吃一段时间停一段时间,就这样一直吃下去,病情得以控制住,没再发展。”
“消渴症治不好,但若是能减缓病变,起居生活就可与常人无异,同样可以长命百岁。”
“所以我才那样问。”
“你备下脂莺丸就是想献给太皇太后?”
昕贵人眼底一凛,有些失神,片刻后才苦笑道:“是啊,来之前是有这打算的。我本想着若皇上因为晴贵人的事而对我心存芥蒂,那就从太皇太后身上入手,希望他能帮我,不过等我到了这里才发现,我想的简单了。”
“你没把东西送出去,这是明智之举。皇上和太皇太后之间毫无血缘,根本就是陌路之人。他的话,皇上不仅不会听,更会反其道而行。”
昕贵人道:“我并非需要帝王之爱,只是希望能成为和平的纽带,彻底终结两国敌对状态。我知道你的目标,这条路上我不会阻碍你,所以,也请你帮帮我。”
白茸笑了:“当年昙贵妃也是抱着这种想法进宫的,可你看现在,搅动风云,弄得宫内狼烟四起。”
“我和他不一样。他的想法我不清楚,但我很清楚自己的。”
白茸握住他的手:“刚刚你还说了咱们是挚友,挚友之间还用的着谈这些?”
他们对视而笑,久久不语,天上的明月见证一切。
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,翠涛回来了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昕贵人把晴蓝重新招到跟前,给他个瓷瓶:“你看看,晔贵妃吃的是这种药吗?”
晴蓝打开盖子,倒出几粒黑色药丸,使劲儿闻了闻。他把瓷瓶还回去,奇道:“看着像,可闻着又不太一样。”
“怎么不一样?”昕贵人紧张起来,脂莺丸是垄断生产,整个幽逻岛只有一家药房生产,配方是绝密。
晴蓝道:“晔贵妃吃的脂莺丸特别香,就跟桂花口檀似的,吃完后呼出的气都是香的。”
昕贵人把瓷瓶递给白茸,白茸打开一闻,哪里是香的,分明是苦的,不比生病时喝的药汤子好闻多少。他一下子明白过来,有人在晔贵妃服用的脂莺丸中做了手脚。
“你再想想,除了气味不同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?”昕贵人问。
晴蓝绞尽脑汁,想了半天,不经意间又暼了一眼白茸手中的瓶子,忽然道:“当时给晔贵妃的脂莺丸是装在木匣子里的。”
白茸皱眉:“这算什么不同,问的是药丸,你跟这说盒子?”
晴蓝缩了缩身子,消瘦的身躯显得更小了,如同一根麻杆在地上摇来晃去。
就在此时,远处黑暗中出现一片橘色光点,一丛一丛地跳跃着。
有地方着火了!
晴蓝看着起火的方向,心中一紧,下意识站起来,伸手一指:“天啊,那是……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有个宫人急跑过来,叫了一句:“碧泉宫走水了!”
晴蓝抓住那宫人的衣角,急道:“真的是碧泉宫?你可看清楚了?”
“这还有假,全在那取水救火呢。”
晴蓝推开宫人,看了白茸一眼,在后者的默许下飞奔出去。
白茸踩上石凳,站在上面远望,火势并不大,至少没有浣衣局那次大。
没一会儿功夫,火光消失了。
他扶着玄青的肩膀跳下凳子,自言自语:“这火来的真是莫名其妙啊。”
昕贵人盯着那瓷瓶沉默,过了会儿才道:“昙贵妃为什么会那么说呢?”
白茸道:“晔贵妃性格跋扈,树敌很多,想看他倒霉的不在少数,但这其中真能付诸于行动的,估计也只有昙贵妃了。”
“他利用晴贵人的脂莺丸害死晔贵妃,然后又编出所谓的服药禁忌,把矛头指向晴贵人,自己撇的干干净净,这一手倒是漂亮。”
“可惜这都是咱们的猜测,没有证据,他更不会承认。”白茸抬头,天上已看不见月亮,只剩一片漆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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