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如水。
卫汶一身酒气,还穿着身武将的礼服,酱棕的窄袖上滚一圈织金,正是破军星的纹样。
与朔渊一战,卫汶以三千兵马大败敌方两万人,为友邦雪乡解围。不仅有身为酹海城主的父亲亲自设宴接风,雪乡还有意将公主许配给卫汶,使臣一行已在路上。
卸去了酒宴上左右逢源的精美假面,卫汶疲累又空茫。他步步谨慎,在人前连仪态都一丝不苟,此时却像个街边抓来的醉汉,一边晃晃荡荡地走着,间或扶着树干靠一靠。
奴隶之子战功赫赫,衣锦还乡,宴上多少人咬牙切齿,又有多少人谄媚讨好,众生百态落入眼中,卫汶觉得很没意思,借着酒醉之名,逃离了觥筹交错的宴席。
酹海城为临海三十二域之首,王城恢宏壮丽,卫汶此时已是走到极偏的角落了。
转过数层林荫,一汪池水陡然出现在眼前,粼粼波光好似鞠满了月光,在微凉的晚风里轻缓摇曳,晕出层层叠叠的光华。
多年未归,卫汶一时竟不识得这是何处。
卫汶蹒跚地走到池岸边,池边简单铺着碎石,湖中心一座小亭,一块硕大的太湖石立于另一头。
毕竟是处于王城中的景观池,这样的装潢显得有些简陋了。
卫汶喝得浑身发烫,他蹲下身来,打算捞一捧凉水洗洗脸。
有一瞬间,他看见水波中浮现一张脸,却不等他看清,战场上拼杀出的对危险的直觉在脑中敲响,但那东西比卫汶反应更快,他脖颈上倏然一凉,接着身子一沉,冰冷池水包裹住躯体,不设防的醉汉被激得陡然清醒,却已是被拖拉进池水里。
轰然落水声响彻长夜,只是周遭寂寥无人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池子看着不大,却极深,卫汶挣扎间根本触不到池底。
一池月光被水下翻涌挣扎的动静搅得淋漓破碎,斑斓的光屑漫天飞舞,水声哗啦作响,试图挣出的任何东西都被鱼鳍样的东西拍进水中,成为墨黑深水的一部分。
卫汶呛了口水,肺中如火烧一般,仅存的一口空气被榨成气泡在水中溢散,水中有蔓腾的发丝撩过他脸庞脖颈,濒死的窒息感扼住咽喉。卫汶本能地向后一蹬,即使在水中,力道依旧不减,只觉得踹到了什么硬韧却溜滑的东西,勒在脖子上的似乎是手臂的东西有一瞬间放松了力气,卫汶瞅准时机把住这条肢干,猛地一扯,借势就将埋伏自己的东西甩开。
卫汶还防着那东西反击,却觉得被自己抓住的手臂那端慢慢停止了挣扎,又在沉静后慢慢下沉。
胸腔几乎要炸开,卫汶拽着差点杀死自己的生物,艰难扔到岸上,扯开衣领猛烈咳嗽起来。等到喘顺了气,见那东西挣扎着似乎要重回水里,卫汶翻身压上,将他制住。
卫汶这才看清被他从池子里扯出来的是什么。
最后一丝云彩被吹散,明亮的月光宁静铺洒,穿过疏枝花叶,朗照着躺在草甸上的鲛人。
卫汶第一次遇见缥玉时,他残破得连抹布都不如。
在水族的语言里,他的名字是“缥玉”,母亲告诉他,那是他眼睛的颜色。而卫汶第一次看见这双眼睛时,那双眼灰败而颓落,半合着眼帘,长睫下一对美眸避开卫汶的视线,不知道目光落在何处。
这是一条极为罕见的雄性人鱼。
只是他的尾部实在惨不忍睹,腰腹下方的一小块的鳞片大概是被拔去了,本该被拢卫的性器和生殖腔赤裸地暴露出来,周围剩余近乎透明的细密软鳞不知被什么剐蹭得残缺零落,独独中间一枚窄细瑟缩的肉缝淫艳惑人。
白皙躯体上的伤痕也密匝可怖。
鞭伤,掴打,拧掐,火烙。这些痕迹,卫汶都不陌生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卫汶伸手,慢慢探向缥玉脸颊,颊侧有细细的青鳞,下面沁出红红紫紫的淤伤。
人鱼的身体肉眼可见地绷紧。
他伤的太重了。卫汶确定的是,这些伤并非是刚才在水下造成的。
他想起了方才敬酒时,父亲身上被香料掩住的,淡淡的水腥气。
“别碰我。”
虚弱的气声从传说擅唱的喉间散出来,微弱得几乎听不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