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鸿渐也不争,找话说:“其实你何必破费——”辛楣不等他说下句,开门见山问:“你们为什麽不结了婚再旅行?”
侧身走鸿渐旁边,留心他脸色,果然见鸿渐脸蓦的红了,慌着解释“我也这样要求过,她死不肯,一定要回上海结婚,说她父亲——”
辛楣听着,面露果然如此,不让他继续说,打断道:“——那麽,你太weak。”
“孙小姐是不是呕吐,吃不下东西?”
鸿渐顺着他的话讲:“是呀!今天飞机震蕩得利害。不过,我这时候倒全好了。也许她累了,今天起得太早,昨天晚上我们两人的东西都是她理的。”说着要和辛楣聊大学时候的事。
辛楣不肯由他放松,继续道:“飞机震蕩应该过了。去年我们同路走,汽车那样颠簸,她从没吐过。也许有旁的原因罢?我听说要吐的——”跟着一句又轻又快的话,“当然我并没有经验。”
鸿渐没料到辛楣又回到那个问题,仿佛躲空袭的人以为飞机去远了,不料已经转到头上,轰隆隆投弹,吓得忘了羞愤,只说:“那不会!那不会!”同时心里害怕,知道那很会。
辛楣咀嚼着烟斗柄道:“鸿渐,我和你是好朋友,我虽然不是孙小姐法律上的保护人,总算受了她父亲的委托——我劝你们两位赶快用最简单的手续结婚,不必到上海举行仪式。反正你们的船票要一个星期以后才买得到,索性多住四五天,就算度蜜月,乘更下一条船回去。旁的不说,回家结婚,免不了许多亲戚朋友来吃喜酒,这笔开销就不小。孙家的景况,我知道的,你老太爷手里也未必宽裕,可省为什麽不省?何必要他们主办你们的婚事?”
除掉经济的理由以外,他还历举其他利害,证明结婚愈快愈妙。鸿渐给他说得服服帖帖,仿佛一重难关打破了,说:“回头我把这个意思对柔嘉说。费你心打听一下,这儿有没有注册结婚,手续繁不繁。”
辛楣自觉使命完成,如释重负,点不少菜,还要一瓶酒。喝酒时候问想起来汪太太,从旁敲击先问许多,鸿渐和他讲政治系后来主任,讲李梅亭后来如何如何快意……
辛楣自己喝酒,也不劝鸿渐喝,只问:“你和孙柔嘉事情怎麽成的?我在时候总开你玩笑,并不见你表示。”
鸿渐道:“都是机缘巧合,学校里有人闹玩笑闹到柔嘉父亲那里,我对她并不讨厌,刚好李梅亭和陆子潇过来开玩笑,讲‘恭喜’‘请客’,我闹昏了头,于是答应了,订婚宴于是也在成平办了。”
“你答应的?”——看见鸿渐肯定,辛楣嗤笑一声点点头,“倒确实是巧——”
辛楣听这些就看出他走之后鸿渐在三闾大学遭遇,不忍再问,只说像做一次噩梦,然后问起汪太太,不肯说清楚,只说:“她怎麽样?”
鸿渐道:“谁?汪太太?听说她病好了,我没到汪家去过。”
辛楣道:“她也真可怜——”瞧见鸿渐脸上酝酿着笑容,忙说——“我觉得谁都可怜,汪处厚也可怜,我也可怜,孙小姐可怜,你也可怜。”
鸿渐大笑道:“汪氏夫妇可怜,这道理我明白。他们的婚姻不会到头的,除非汪处厚快死,準闹离婚。你有什麽可怜?家里有钱,本身做事很得意,不结婚是你自己不好,别说範懿,就是汪太太——”
辛楣喝了酒,脸红已到极点,听了这话,并不更红,只眼睛躲闪似的眨了一眨——
鸿渐妥协说:“好,我不说下去。我失了业,当然可怜;孙小姐可怜,是不是因为她错配了我?”
辛楣道:“不是不是。你不懂。”
鸿渐道:“你何妨说。”
辛楣道:“我不说。”
鸿渐道:“我想你新近有了女朋友了。”
辛楣道:“这是什麽意思?”
鸿渐道:“因为你说话全是小妞儿撒娇的作风,準是受了什麽人的熏陶。”
辛楣道:混帐!那麽,我就说啦,啊?我不是跟你讲过,孙小姐这人很深心麽?你们这一次,照我第三者看起来,她煞费苦心——”辛楣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麽,改口道,“不对,不对,我喝醉了,信口胡说,鸿渐,你不许告诉你太太。我真糊涂,忘了现在的你不比从前的你了,以后老朋友说话也得分个界限,”说时,把手里的刀在距桌寸许的空气里划一划。
鸿渐道:“给你说得结婚那麽可怕,真是衆叛亲离了。”
酒喝了不少,已经有些口不择言,控制住不讲出离间他们的话已经尽力。原先对孙柔嘉的讨厌就像混沌一样被天幕隔绝很好,喝了酒,被腐蚀一样,天漏一个大洞,压住的不满抵不住往外漏。赶紧扯开话题讲其他。 ', ' 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