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为资金宽裕起来,付知冬退掉原先租的公寓,在公司附近新租了一套,陆陆续续也把宿舍的东西搬过去了。
毕业典礼那天,他最后只收拾出来一个书包,其余的东西全部捐赠出去。四年同班同学就算有再不熟的,也都凑过来拍照。除了同班,同院的一些人也来和他合影,毕竟付知冬因为这张脸在院内人尽皆知。他脾气好,也都一一答应。
方识椴并不是计院的,他和同学拍完照就跑来找付知冬,说要和他多拍几张,毕竟以后再难见到。付知冬知道他定了去西南的事情,想着干脆顺便饯行,问他要不要去吃饭。方识椴却摇头,说有人来接。
于是他们一起下了宿舍楼,路过传达室时大叔在喊:“同学们别忘了来看看有没有忘记拿的信啊,今天过了我就全扔了!”
付知冬脚步一顿,想到什么,折返走进去。信件按楼层房号叠得很整齐,他很容易就看到那张来自秦皇岛的明信片,十八岁的江祺在上面只写了一句话:想八十岁也和你一起看日出日落。
传达室好安静,付知冬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,跳得并不快,但仿佛被纸片边缘割了几道,让他有自己正在流血的错觉。
他收起明信片,塞进包里,和方识椴一起走到宿舍区门口。那人已经在门口等,很高的身量,一身黑衣又戴上口罩,还压着鸭舌帽,大夏天的其实很打眼。两人走过去时,付知冬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对方一直在打量自己。
付知冬刚想做自我介绍,对方却从方识椴手里接过东西,扔下一句“走吧”,就转身去开车门。付知冬也不尴尬,于是转头对方识椴说再见。
方识椴倒有点不自然,他似乎想说些什么,最后还是作罢,说下次再见。付知冬觉得下次应该不会太远,西南也只是几小时飞机就能到。可人生确实常常如此,以为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,也可能是最后一面的句点。只是那时候,付知冬还不明白。
送别完室友,大学生活就真正告一段落了。
付知冬回公寓把包扔到玄关,连鞋也没换就关上门,打车去了高铁站。
刚上车他就挑了几张合照发了朋友圈。其实他并不爱发动态,但合影时一位同学很兴高采烈地对他说“发朋友圈后会来第一个点赞”,付知冬想了想,还是发出去。
点赞果然潮水般涌来,许多高中同学也在评论区大呼小叫说好久没见他一点没长残,付知冬只是扫了一眼,不知道怎么回复这种话,干脆锁屏搁置。
车厢里并不安静,好几个人刷短视频时外放声音,小孩尖叫和啼哭声交错回响,许多乘客不堪其扰,纷纷戴上耳机。付知冬却置若罔闻地盯着车窗,这条线的风景对他来说已经太熟悉,四年来无数次往返,路上某些辨识度高的植物四年前什么样他甚至都记得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四年这样快,刚好够他对自己的亲弟弟产生不该有的欲念,又走向理所应当的终结。他犯下这桩很大的错,止步于四年也许还算是好的收尾。
即便在此时此刻,付知冬也还是会偷偷想,如果不是亲兄弟就好了。但他也知道,没有这个前提,他和江祺就不会产生交集。这像一道世纪难题,答案是解不开的莫比乌斯带,掉进这段畸态的恋情里,是不可避免的往复循环。
车厢里隐约又响起低呼声,付知冬转头看过去,是几个高中生模样的男生摇着手机说查分网站崩了。付知冬第一反应是他们的程序员到底干什么吃的,之后才想起,江祺应该也是今天出分,不知道他考得怎么样。
不过不管怎样,他应该都不会再报自己的学校,付知冬很快就接受了这点。
再到那栋熟悉的单元楼门口时,付知冬没有再继续往前去看那片珍珠梅海,而是径直上楼,掏出钥匙准备去开门,却瞥见隔壁大门右侧挂上了椁头纸。
他粗粗估了一眼纸数,意识到是舒奶奶去世了。
付知冬站在原地没动,默哀了三分钟后才继续转动钥匙。进门后他没想到还能看见江燕,显然江燕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回来,两人视线相撞,最后付知冬先开了口:“妈。”
他依然这样叫她。
江燕需要很努力才能忍住发红的眼眶,张开嘴却只说:“吃过饭了吗?”
付知冬摇头,江燕便往厨房去,碎碎念说今天没做什么好菜,但还够两个人吃。
目光凝在她背影上那刻,付知冬突然发现江燕老了。从前江燕去开家长会时,老师和别的家长都会大惊小怪地夸她看上去好年轻,不像有这么大的小孩。那时付知冬只把这些当成女性之间的客气恭维,后来才意识到也许女人对女人总是更敏锐。江燕没有被生育夺走的青春,那时的确一分不差地留在了她的皮肉上。
然而江燕还是老了。所有的一切都在加速流逝,江燕选择作为母亲,而母亲之于女人是如此重的铅铁,日日驮着,年岁也被压瘪。母亲总是会老的。
付知冬收回视线,看到桌上铺着一些纸,扫过去时马上捕捉到关键词“宫颈癌”。他拿过来看,上面写着IIA,建议治疗那栏填的是根除性子宫全切手术及骨盆淋巴结摘除术,或考虑骨盆放射线治疗及近接治疗。
江燕的脚步匆忙近了,她显然是刚想起桌上还放着文件,看到付知冬已经在读,又放下手擦了擦围裙,小声说了句:“没什么,医生说做手术就好。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“钱够吗?”付知冬问她。
江燕点头,过了几秒才接上话:“江祺……给了我钱。”
再提到这个名字,显然两个人都不自在。付知冬把诊断放回去,望着江祺原来住的房间,说:“他回来过吗?”
“回过一次,那天我去上班了,他就收了点东西就走了。”
沉默又填满这间窄小的客厅,江燕若无其事地回厨房准备饭菜。付知冬盯着那道门看了几分钟,最终走进去。
江祺确实收走了东西,衣柜空掉一半,桌上也少了点东西,原先摆在书柜里的他送的标本框也不见了。